第二十六章

天秤座23星系，瓦砾星外部

吉斯看着屏幕上的雷达信号，深深觉得破译学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。尽管他在军队中接受过各式各样的训练，但眼前的这些信号仍叫他一筹莫展。破译信号有时候靠的就是直觉，灵光乍现便能发现其中的规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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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夏夜号已经驶入叛军结构体的内部。他不禁为这人造奇观感到赞叹。

附近的小行星全都被连接在一起。这简直太了不起了。

“虽然立场不同，但不得不说他们做事确实十分谨慎，”但丁·科特利从通讯站说道。他俯身在控制台前，仔细监听着叛军的只言片语。“他们的大部分通讯都是用有线信号进行传递，无线信号简直少之又少。我们基本上监听不到什么，中校。”

郑中校检查着舰桥成员们发给他的情报。“别忘了那艘豺狼飞船，上尉。叛军很可能与星盟勾结——这才是他们能造出这玩意儿的原因。我绝不会对这些人心慈手软。”

吉斯面前的雷达信号随着飞船缓缓移动，仿佛它们正在从远处围绕护卫舰旋转一样。

吉斯调整推进器，控制战舰拐入另一条随机航线。屏幕上大部分的货船、私人飞船、无人机和其他小型飞行器的位置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。

一阵幽闭恐惧涌上吉斯的心头，但转瞬即逝。

“中校，你最好看看这个，”吉斯说着，将雷达信号显示在前屏幕上。“这些飞船正在调整他们的相对位置。我怀疑我们的飞船并不是隐形得很彻底。”透过眼角的余光，吉斯看到巴迪亚·坎贝尔上尉面露痛苦地咽下了两片药丸。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。

郑又检查了一遍时移情报，然后点了点头。“我想你是对的，上尉。”

操作站的坎贝尔提出了异议。“我们可以进一步降低引擎的功率，然后改变航线，悄悄溜走。全速撤离的话会暴露我们的身份。而且离开后，再想潜入进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。”

吉斯虽然不同意，却也无话可说。舰桥成员这段时间的神经一直高度紧绷。他不想在坎贝尔神情紧张的情况下再刺激到她。再说了，郑才是船上的指挥官。

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，然后按下按钮。“我不同意。吉斯，让本舰全速撤离，移至远处进行观察。我们可以部署一些无人机，再仔细检查一下本舰的隐形能力；也许是设备出了什么故障。这艘船毕竟是一个新的型号。”

吉斯已基本制定好航线。在确定航线无误后，他开始检查引擎。飞船即将全速撤离。

他们将穿过那些笨重的叛军货船，到达安全地点，吉斯一边想着，一边按下了导航台上的按钮。

但就在这时，仲夏夜号的内部突然发生爆炸，驾驶舱内的气压急速上升，吉斯的耳膜鼓了起来。

“操作站！”郑一边喊着，一边转身。“报告状况！”

吉斯启动飞船的主引擎，希望能在郑和坎贝尔弄清楚状况之前将飞船撤离此地。

但引擎却没有半点动静。

吉斯转向坎贝尔，正要开口询问。但坎贝尔却离开了她的工作岗位，同时还抽出了她的随身手枪。“坎贝尔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他愣了愣神，一时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。其他人也是如此。

巴迪亚·坎贝尔扣下了扳机。郑刚从座椅上起身，腰部和腹部便相继中弹。刺耳的枪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
吉斯不假思索地朝坎贝尔扑了过去，科特利和李也赶来帮忙。

坎贝尔将枪口转向李，打伤了武器官的腿部。坎贝尔再次转身，一枪打中了科特利的肩部，后者的身子一歪。趁她还没来得及再次扣下扳机，吉斯猛地撞在了她的身上。

他们在甲板上扭成一团，坎贝尔用膝盖猛击吉斯的腹股沟，想要挣脱束缚，而吉斯则拼命去抢她手里的枪。

在使出了浑身解数后，吉斯终于把她摁在了控制台的底部。“为什么？”吉斯问道。

“你也听到郑在卡律布迪斯星系时说了什么，”她说道。“他口口声声说要消灭他们。这个人太危险了，我绝不能让他进入瓦砾星。你知道他曾对自己的座舰做过什么吗，哪怕是牺牲所有船员，他也要去给家人报仇。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。”

她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，越来越大的力气让吉斯就快要压制不住了。她的脸上不断有汗滴流下，瞳孔也撑得老大。“我们会赢的，吉斯上尉，”她恶狠狠地说道。“终有一天，我们会赢得自由。”

她的手死死地抓着手枪，无论吉斯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。她体内的肾上腺素和药物让她的力气变得越来越大。她缓缓地将枪身掰至胸前，然后用枪口抵住了自己的下巴。

“巴迪亚，拜托……”吉斯紧咬牙关，双臂因太用力而颤抖，想要将枪口从她的下巴挪开。

她扣下了扳机。近距离的枪声将吉斯震得几乎耳聋，就连骨头都差点儿被震碎了。控制台下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片红雾。她的下巴耷拉下来，眼睛也失去了神采。

吉斯直起腰板，并拿走了那只瘫软掌心里的手枪。他闭上双眼，不愿去看那溅满甲板的血迹和脑浆。

“医疗兵！”他喊道，试着将刚才发生的事赶出脑海。他环顾四周，这才发现所有舰桥成员的身上都挂了彩。坎贝尔已经死透了，但其他人都还活着。他转过身，看到郑爬上了指挥椅，一只血淋淋的手捂着腹部的伤口，嘴里还在不断咳血。

李一瘸一拐地走回她的武器站，而科特利则是拿着急救箱冲到了郑的身边。

“工程站！”郑嘶吼道。“现在情况如何？”科特利在郑的伤口上喷涂医疗泡沫。这些泡沫能够给伤口消毒，同时能渗入伤口，等硬化后便能将伤口牢牢固定住。

频道里充斥着咒骂声，以及工作人员来回跑动的叮铃咣当，终于有工程人员回应道：“船舰遭蓄意破坏。坎贝尔上尉，又或者是她的同伙，总之有人在聚变核心的冷却系统上装了炸药。到处是一团乱，长官。”

“能修好吗？”这也是吉斯最想知道的。

“长官，冷却系统受损严重。聚变核心就快要过载了。我们可以阻止核心爆炸，但短时间内引擎都无法使用。”

工程人员们全都换上宇航服，然后打开了战舰的后舱门。舱内的所有东西都被气流卷进了太空；没有了空气，舱内大部分的明火随之熄灭，工程人员们立即开始对损坏的冷却系统进行修复。但此举也让热量和辐射被释放进了太空。

从任何意义上来说，这艘战舰都不再是隐形状态了。

他们现在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鲸鱼。吉斯再次检查仲夏夜号的状况，发现他们只剩下推进器可以使用。

“我们还有推进器可用。”吉斯报告道，同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。他在控制台上寻找着最大号小行星的位置。如果他能将战舰转移至它的背面，他就能为修理引擎争取到一些时间。

“武器也还能用。”李咕哝道。

郑中校呻吟着挪动身体。“通讯官，拉响红色警报。本舰进入战斗状态。”科特利回到他的岗位，用一只手操作着控制台。越来越多的血液浸染了他的制服。

应急灯忽暗忽明，警笛声大作。

“导弹人员待命。MAC炮充能，”郑下令道。他朝吉斯瞥了一眼。“你要带我们去哪儿，上尉？”

当战舰继续驶入被坎贝尔称之为瓦砾星的叛军结构体时，吉斯迅速解释着他的策略。他最后说道：“我们直接穿过这个结构体，以为引擎修复工作争取时间。”

“不同意，”郑中校厉声道。“迅速离开目标结构体，转移至开阔区域。”

“恕我直言，长官，我们现在根本甩不掉那些飞船。如果我们转移至开阔区域……将极易遭受敌人的攻击。”吉斯说道。

“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，上尉，”郑中校说道。“就在刚才，我差点儿死在一名舰桥成员的枪下。现在又有一个人主张将船开进敌营深处。请原谅，我现在无法相信你的判断。我绝不能让我的船被敌人抢去。立即带我们离开这里。”

“遵命，长官。”吉斯说道。他不同意郑的观点。但如果他与郑的身份互换，他也会下达同样的指令。

仲夏夜号缓慢地原地掉头，与此同时，一张由货船和小船组成的包围网正在步步逼近。

吉斯迅速扫过控制台上的扫描结果，认准了最大号叛军飞船的位置，然后控制仲夏夜号避开对接管和小行星，直接朝它冲了过去。

吉斯要让战舰贴近叛军的大船。他要让其他包围仲夏夜号的小型飞船投鼠忌器。

机会渺茫，但吉斯必须抓住。

“敌袭！”吉斯喊道，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。

“启动反制措施。”李报告道。好几颗飞向仲夏夜号的导弹被击毁。但仍有几颗导弹突破防御火网，将战舰的船壳打得一阵颤动。

第二波导弹接踵而至，吉斯利用推进器让战舰尽可能贴近附近一颗较小的小行星。导弹打在了小行星上，扬起一片尘土。

“干得漂亮。”李说道。

吉斯看向郑，后者眯起了双眼。“别停下，吉斯。推进器全开，快离开这儿。”

他们刚一离开小行星，下一轮导弹便追了上来。船身不断摇晃；源源不断的损伤报告令人目不暇接。

他们已经被敌人打得头破血流。

而坐在一旁，弯腰捂着腹部的郑中校仍执意让战舰驶向开阔区域。

这根本是找死，吉斯心想。他想要说点什么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作罢。命令就是命令，而且不管怎么说，郑也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。

一道亮光从屏幕前一闪而过，吉斯差点儿吓得叫出声来。

爆炸使吉斯的脸撞上了控制台。等到他直起身，鲜血已经沾满了整个屏幕。

“是质量加速器，”吉斯说着，用手掌擦去脸上的血迹。“效果类似于MAC；但这种装置一般被用于采矿。”

“工程站附近被击中。”郑说道。

“再被击中一次，我们就完了，”李说道。“下轮导弹袭击也同样会要了我们的命。”

郑闭上双眼，压抑着内心的痛苦。“敌人与星盟勾结。我别无选择，只能启用科尔协议。吉斯，销毁导航数据、数据库、日志，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东西。你来指挥舰桥。我要下去检查一下工程站。”

郑颤颤巍巍地离开座椅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驾驶舱。

吉斯打开科尔协议操作指南。他在指南中读到，作为第二道保障，病毒会对战舰的系统进行全面清除。到此为止了吗，他心想。一旦他启用协议，那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，他们将永远被困在这里。他将再也见不到米兰达。再也无法在月球上欣赏地出了。

又一轮导弹袭击打断了吉斯的思绪。他们即将战死沙场，而且他也有责任在身。销毁数据也许能更好地保护地球与其他殖民地。

吉斯启动程序，然后带着紧张的情绪关掉了导航站。

李上尉正在协调战舰火力，试着将那些叛军飞船驱离。但从船体上越来越频繁的爆炸来看，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。

科特利对上吉斯的目光。“敌人向我方发起联络。他们要直接与中校通话。”

“他在工程站。”

科特利摇了摇头。“我没在工程站看到他。”

吉斯眉毛一皱。“那他去了哪儿？”

李咒骂了一句，而科特利的表情也垮了下来。吉斯检查病毒程序的进展。销毁工作已经完成。这艘船再也回不去近地殖民地或者地球了。

“他们说，如果我们不关闭推进器，他们就会用更多质量加速器瞄准我们。”科特利说道。

“接通频道，我来试着拖住他们。”吉斯说道。

他的话音刚落，三轮爆炸震得战舰在太空中横移了数百英尺。舱壁以及周围的金属结构纷纷发出刺耳的呻吟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吉斯问道。

“是核弹，”李说道。“是我们船上的湿婆神核弹。”

科特利身体前倾。“找到郑了。我马上将他与叛军频道接通。”

郑的声音已经虚弱到近乎耳语。“我是迪米特里·郑中校，UNSC仲夏夜号舰长。我刚刚销毁了我军舰上的湿婆神核弹。请记住，我本可以直接将核弹射入你们的结构体中，但我没有这么做。我们有身为军人的荣誉。我会命令我的船员放下武器。我要求你们给予他们公平的待遇。我说完了。”

他说完后，一名工程人员的声音传入通讯频道。“长官，您能下来一趟吗？医疗兵说郑已经出血过多。他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吉斯站起身。“我马上到。”

不久前，他对舰内的布局还不甚熟悉。如今，他已经能像回家一样流畅地穿过走廊，经过舱门，拐入下一个区域，滑下滑竿，再从楼梯前往下一区。

工程站现在一片混乱，到处是泄露的蒸汽、金属残骸，以及走来走去的人群。他们已经给这里重新加压，工程主任也亲自下场主持局面。

在工程人员行动中心的附近，郑中校已经倒在了一滩血泊之中，一名医疗兵正守在他的身边。

医疗兵对上吉斯的目光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
“他亲手装填核弹并将它们发射了出去，坚决不让旁人插手。”医疗兵说道。

“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，就一定要亲力亲为。你不能相信任何人，”郑在地板上说道。他举起一只血淋淋的手。“吉斯……过来。”

吉斯在他和医疗兵的身边蹲下，郑紧紧抓住了吉斯的手。“绝不能让那些核弹落入叛军的手中，对吧？”

“是，长官。”吉斯说道。

“我想告诉你的是，之前我让战舰撞击星盟战舰，绝非如传言般是为了复仇。”郑低声道。

“我们从没这么认为。”吉斯朝医疗兵看了一眼，医疗兵挥了挥手表示他没有乱说话。

“总有人这么想。我撞击敌舰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。留着它就会有更多的人丧命。我必须着眼于大局。我必须跳出常规，竭尽所能。”

“我明白，长官。”

“或许吧，吉斯。或许吧。记住，不要相信这些人，吉斯。星盟，叛军，还有，盯紧你手下的船员。要纵观全局。要照顾好我的战舰。确保船员在被俘后不会遭到虐待。”

郑中校捏了捏吉斯的手，然后开始大口喘气。

“快让开，”医疗兵说道，郑的头垂了下去。“除颤器！”

医疗兵正在给郑进行急救，吉斯凝视着那只仍紧紧握住他的血手。

“长官，我是李，”吉斯耳朵里的通讯器传来声音。“敌人开始登舰了。ODST队员们正在等待命令。”

吉斯咽了口唾沫。他将接过郑的衣钵，担任战舰的下一任舰长。舰上这些鲜活的生命，以及此次任务，全都成了他肩上的责任。这里不是教室，这里是他曾心心念念想要亲自体会的混乱战场。

如今，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。

他们没有了导航数据。敌众我寡。战舰损伤严重，动弹不得。

“服从郑的指示，让费森他们放下武器。将命令传给所有人。”吉斯起身的时候感觉到一丝麻木。“告诉我最近的入侵位置。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些叛军。”

如今，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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